独坐幽篁里

给亲爱的乔治

亲爱的,敬爱的乔治:

请不要觉得唐突,忽然写这样的信给你。

我总觉得你又近又远。当我带上耳机,你有魔法的、因为岁月变得沙哑的吉他声亲吻我的耳膜,你神奇的留挂和弦营造的沉静的氛围包裹我,我觉得你是那么近:你就在我耳旁呢喃着60年前的往事,就像我亲爱的、亲近的爷爷。但我从来没有机会真正接近你,20年前的今天,你仓促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在我出生的前2年。我只能在视频里、音频里知道你,看着你在黑白的屏幕里欢笑、调皮、生气;我只能从后来者的嘴里,听见他们对你的景仰,知道你的音乐如何更新了现代音乐的语言,如何重塑了世界。我又觉得你从未有过的遥远,我对你的爱只能是一种远距离的敬仰。我想你的精神已在这片宇宙安息。你曾经是多么痴迷于冥想和心境的平静,你的内心是多么善于感知,我想你已经发现了你的天堂,或许已经和John一起又组了乐队,和Jimi磨练琴技去了。你还是多练练吉他,但是也别放下西塔琴吧。在那个世界你们大概也不会对猫王有什么商业威胁,你们可以一起捣鼓Paul滔滔不绝的那个电视遥控板。Charlie也来了,他好吗?他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滚石上次的巡演,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他的离开会这么快......你的老朋友们都很好,都很想念和你一起喝茶的时光。Paul还是那个小老太太的模样,也还是那个工作狂,他今年竟然又发行了新专辑。不知道你听说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想起那个一个电话打断安详的午后时光把所有人call去赶进度的噩梦。他的bass一点没变,用高超的技巧和创作水平架空吉他,那些跳跃的、跳脱根音的音符给我的震撼就像第一次听silly love song一样。Paul在60年代就是个花蝴蝶,有了互联网就更加了,整个成了网瘾老年,和年轻明星的合照简直数不完,前段时间上电视访谈,还说起了和Bob Dylan合作一首歌的事。Ringo也一点没变,他好像到了40岁以后就不再变老了,甚至唱歌时那种闷闷的鼻音在60年后的电子录音设备中都没变;在need a little help from my friend里的那个高音现场也还是唱不上去,还是需要Paul的一些帮助。或许你再见到他的时候可以问问他需不需要你的帮助来写一首自己的歌,虽然我希望这一天越晚到越好。Eric也不错,他一定知道你在那一边照顾着他去世的小儿子,他也在这个世界照料着你的儿子。他今年也出了新专辑,虽然是一个现场录音专辑,但是也让我激动了好久:新世纪还有人在保护着布鲁斯这样的根源音乐。Dhani 长得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在Get Back的首映礼上,我还因为看见了他而恍惚了一会,以为你还未离开。在你去世的纪念演唱会上,他穿着灰色的长t恤,那个清瘦的身形好像就是那个初到美国的“安静的披头士”。有段时间前,Patti给你办了一个照片展,我没有亲身观看,只看到了展里的一些照片,但是我想还是告诉你展览上人潮涌动,世界还没有忘记你,我猜大概永远不会。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听Here comes the sun,轻快的原声吉他从左耳传入我的心房,窗外东八区的朝霞正缓缓带来一天温暖。你少了Paul那样对精美旋律的追求,少了John那样对社会的思考和叛逆,多的是一种对精神的追求。“little darling ,the smiles returning to the faces.”简单直白,口吻像是在哄孩子。我好像闻到了晒被子后太阳的味道,看见了厨房间氤氲水汽间母亲忙碌的身影,听见了上学必经途中时而响起的汽笛。那种用D调指法弹出的A调和弦和moog合成器创造的那个如纱般亲软的音色有一种魔力,包裹着我,让我想起了家、被子和奶茶。它是我听的披头士的第一首歌,也是我疲惫时,难过时一定会听的歌,好像一个存在于精神世界的家,属于每一个挣扎着,朝怀抱走去的人。我感到的纯粹的温暖,就是在钢筋水泥世界的一剂良药。你也许不会明白,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60年代对爱的追求被黑暗森林的相互猜忌打碎了。人类长大了,褪去了儿时的理想,为学会了利己  和冷漠而沾沾自喜。好像每一个人都关闭了心门,你们所歌唱的爱,那种去爱世界的勇气已经好像不复存在。带着面具游走在城市的缝隙间,有多少“孤独的鲸鱼”,追求着爱,渴望着被爱,但又不敢把内心柔软靠近外面世界钢铁的尖锐。“it’s alright”,又给多少痛苦的人注入了新生命。我想也许人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首歌是Spotify上披头士播放量最高的歌曲,远超let it be 和hey Jude;所以NASA在新年之际为宇航员播放了这首歌;所以科比的追悼会上也播放了这首歌。谢谢你,你歌唱的爱和希望的精神家园为多少人提供了安心之所,陪伴了我无数个孤独的晚上。在你的歌声里,我们都变成了孩子,被母亲哄着入睡的孩子。

我真想知道你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想问问你是当独立歌手的时候创作更快乐,还是在乐队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你是几只小虫里最年轻的,大概也只有你的创作巅峰是在披头士解散后。All Thing Must Pass是我最喜欢的后披头士专辑,甚至超过了John的名作Imagine。这张包含了20多首歌的豪华专辑里,有你在披头士时期创作但最终没能发表的,也有后来创作的歌,我惊讶于它们闪烁的灵光,那些围绕一个和弦变换出的动机,那些巧妙的变调,那些变换的节奏,那些真挚的歌词。他们的变化多样:不寻常的和弦排列,不寻常的节奏变化,总让我觉得常听常新,好像你在每一句乐句里、歌词里藏了彩蛋,让后来人寻找。说起来,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吉他音乐,最简单的三大件,没有电子合成器无穷无尽的新鲜音色,没有立体的制作录音技术,更没有先进的修音技术。你的音乐一直带给我们新鲜感和陌生感,而这几乎只靠旋律、和声、节奏三者的配合,就制作出了那种你几乎标志性的清冷的温暖的氛围。在我听你的音乐的时候,我总是赞叹声音的力量:只是那几个不同音高的声音的组合,只是这几个声音的不同的时长,就能让全人类产生相似的情绪。大调是明快的,小调是阴郁的,布鲁斯音阶想让人跳舞,Lydian音阶让人联想到东方的神秘...你运用这这些音符、音阶、音程,就像一个神明,指尖扫过吉他,就可以指挥我们的情绪。在这些歌曲里,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我与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联系:我们用不同的语言描绘着音乐,但我知道我们体会的是同样的情绪。

乔治,有时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人们会放弃复杂和弦和节奏给人的陌生感、新鲜感去追求极致“顺耳”的体验呢?为什么去追求更简单整齐的韵律而放任旋律变得支离破碎呢?甚至有些歌曲连和弦都放弃了。对你来说,这些现象大概是陌生的、难以想象的。这种对传播度的极致追求是多么可怕,从前你们不断创新音乐的新形式,艺术化那些更加简单的根源音乐,制造新的潮流,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基因:但是现在的流行歌手小心翼翼地规避一切听众可能不接受的因素,制造越来越简单的动机,为了传播而传播,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再这5年内,我所听到的“新”音乐都是对旧“潮流”的复制。所以乔治,我写信给你,我是多么羡慕60年代你的歌迷,他们拥有代表自己一代人的时代之声,可以让他们当一辈子迷弟迷妹,而我甚至没有一个声音来代表我自己。社交媒体和短视频也使音乐事实上好像失去了从前独立存在的地位,变成了视觉的附庸。人们不再将音乐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而是把它当作了电影视频的“伴奏”。歌手们都只想在短视频平台上出现3秒钟,所以整首歌只有副歌是重要的;为了在社交网站上有更多的讨论度,写歌的目标是成为b榜100的热门歌曲;因为人们似乎不再有时间完整的听完一张专辑,所以专辑变成了hit song的集合而不是对概念的讲述。我想你也会悲伤吧,一门从海顿巴赫开始的艺术,逐渐被边缘化,失去他的地位。

时代在不断前进,我却时常恐惧,我们真的有从从前的经验里学到什么吗?从“爱之夏”开始,我们就呼唤和平,举办live aid帮助苦难的人们,追求小众群体的解放。自代表白人精英的高级定制服装第一次开始使用黑人模特开始已经50年了;自年轻人高呼“make love not war”已经60年了;自第一个性科学学院建立已经100多年了。但我们依然在同样的问题上绕个不停,好像我们歧视的人不是我们的手足兄弟而是我们的异类,好像这些与我们不太相同的人是不值得被爱的。好像我们不再致力于团结世界,而是忙于铲除异己:肤色与我们不同的,信仰与我们不同的,爱好取向不同与我们的。更有甚者,不仅排挤不同与自己的“异类”,还把这些不同分出高低贵贱。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们的歌,因为你唱的一直是爱,是对人的爱,对家的爱,对世界的爱,对社会的爱,对不同文化的爱,或者更精神层面的对全世界的爱,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敞开怀抱的去爱,不计得失的去爱,一视平等的爱。你从利物浦走向世界时的时候,你唱着“She loves you yeah yeah yeah”,披头士解散的时候你唱着“And in the end ,the love you take is equal to the love you made”,后来你又唱起“without you your I’d be nowhere at all.”你的歌告诉了我们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世界多么需要爱,所以我们何必勾心斗角相互猜忌。正因如此,我是多么憧憬那些日子,那些用爱连接世人的日子,那些用力去爱的日子。爱每一个人,每个独立的个体,所以阻止战争、关爱艾滋患者、为第三世界的儿童筹款...我受够了每天小心翼翼给自己贴标签生怕不合群被人当成异己的生活,我受够了看着那些尝试做自己的人受到谩骂后的无力........我只想像从前一样,以我最真诚的样子去爱,也受到他人对我最真诚的爱。

乔治,好多人都说你是个“东方男孩”,你写的歌词是关于《道德经》的,你写的曲是受到印度文明影响的,你的骨灰,还永远的洒在了印度的土地上。你其实比我更明白什么是东方人说的“平静”。我想象你在我身前,满含微笑的听我抱怨这一切,我想你会对我说“All things must pass”。是啊,一切都将逝去。在60年前,你们上台后会羞涩地鞠躬,告诉观众们这场演出的逝去,后来John染血的眼镜和你患病后瘦削的身躯又提醒我们生命的逝去,我心里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剩下的两位披头士也会完成他们的谢幕,人类史上闪闪发光的“beat generation”也将逝去,最“wild and free”的70年代也会逝去。但是,不是什么都会不留痕迹的逝去:你留下来的歌,连着其中蕴藏的爱,将一代又一代的流传。

乔治,信到了尾声。我还有还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但是又说不出口。总之,我想告诉你,我多么感谢你,为我、为我们做出的一切。还有,我们都很想你,很爱你。

于2021年11月29日






今天是小乔去世的第20年啦,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谢幕,60年代70年代的晚钟正渐渐敲响,但是我知道爱与希望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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